3月20日,丽都饭店家属区,家属委员会为失联航班的亲人立起祈福墙。新京报记者 李飞 王贵彬 摄
【人物简介】
刘桂秋 失联乘客李乐的母亲 承德人
王 波 失联乘客的儿子 北京人
(化名)
张 静 失联乘客赵朋的妻子 定州人
杨 荣 失联乘客王永强的妻子 定州人
刘佳妮 失联乘客刘如生的孙女 南京人
一个月,720个小时,43200分。
对于MH370失联家属来说,这一个月他们经受的最大折磨是不确定性,和过山车般的希望失望交织。
面对失去的黑洞,每个人都只能是一个孤岛。
在丽都饭店的这段日子里,家属王波目睹了“失联家属大家庭内有太多孤苦的人,每一家人又都有自己难以诉说的痛苦”。
独自吞咽、坚守,两个人互相支撑,拒绝遗忘。联合家属,去消弭苦痛。以及试图去重新生活,将这一切打包。
不管哪种方式,他们都试图让自己好过一点。
坚守者
在远离海面的马来西亚陆地上,刘桂秋夜夜等候着信号来临。
尽管她的“同盟者”已经在4月6日陆续撤离这片土地。
“我是吉隆坡的最后一个坚持者。”这是她对新京报记者说的第一句话。
她不愿意放弃:“至少这里离马来西亚政府更近些。”
3月8日,她32岁的儿子李乐,家中独子,也是整个家族里唯一的男孩,同马航MH370一道,迷失了。
和她一同等待李乐的,还有远在承德的7岁孙女,李乐的女儿。
李乐的人生像是一出励志连续剧:技校毕业后,他曾去北京打拼,做过保安、刷过盘子、卖过房子。
最近几年因为跟朋友合伙在马来西亚做房地产生意,马来西亚到北京,成为李乐最常乘坐的航线。
今年春节,李乐带着全家人去马来西亚度假,刘桂秋十分喜悦,在朋友圈里上传了不下100张旅行的照片。
在2月19日上传的照片里,全家人在吉隆坡逛街,刘桂秋拍下了儿子在朋友圈里留下的最后一张影像:饭店里,7岁的女儿正在亲吻李乐,父女之间甜蜜无比。
3月7日,在刘桂秋回家半个月之后,李乐终于完成工作,搭乘MH370航班返京,至今下落不明。
3月10日,得知消息的刘桂秋,作为第一批马航乘客家属,又来到了吉隆坡。
13天后,再回到这个城市,她的心情已完全不同。“从来马来西亚开始我就一直在宾馆呆着,哪儿也不去,跟坐井观天似的。”她说。
面对这场灾难,刘桂秋始终保持着一种尖锐和对抗的情绪。
在3月19日晚上的马航记者见面会上,刘桂秋曾坐在地上大喊“救救我,救救我”,接着发出长达五秒的尖叫声,盖过了会场所有的声音。
她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马来西亚政府与马航的不满。
直至3月24日,马方发布“飞机坠毁,无人生还”的信息,刘桂秋意识到生命的短促和她即将面对的悲哀。
18天之后,她再次表达抗议,却用了最悄无声息的方式—坚守。
家属们走了,马航工作人员也走了,唯一和她沟通的是酒店的服务员—每到饭点叫她吃饭。微信,则是她联系外界的唯一方式。
直到4月7日,这位失去独子的母亲仍然驻守在吉隆坡,等待马来西亚政府发布最后的消息。
自救者
和刘桂秋的独立坚守不同,失联者家属王波(化名)没有选择孤军奋战。
忙碌是他自救的一种方式。
生命中最重要的母亲失联了30天。对王波来说,这是他无法消化的东西。
王波和几个人建立了家属委员会,组织家属签名,开了微信群,把家属联合起来汇集信息和诉求。
在这个群体里,王波想找到相互间的支持、宽慰或者说一种清醒。
这算得上一种自救,一种互相依靠的自救。
持续了很长时间,王波说,“即使我后来在忙一些事,也不知道为什么忙,只是出于本能地去做。”
就像很多家属,已经不知道每天是星期几和几号,只知道是失联多少天。
他和几十个家属在一起商量对策,“家属们聚在一起,每人心底仅存的那点希望,才会汇聚成一个大的力量。才会减少绝望。”
大家在群里都恪守着规矩,不说忌讳的话,失联第七天,有一位家属拿来一堆纸钱过来要烧,被大家骂了一顿。
他们一起分析每一种可能性,也试着乐观,甚至努力找一些乐子。前几天大家还在一起说,飞机上那3吨山竹够吃多长时间的,会不会在海面上漂浮起来,“漂起来要多大一片啊,应该能被发现啊。”
王波不拒绝媒体的采访,他觉得这是他的一份责任。
他也试图从别的联盟里吸取经验,去为家委会的未来寻找一种道路。
在这些忙碌中,他让自己更加理性了。
就像当初,得知母亲失联的消息时,他第一件事情就是为父亲准备了药。父亲心脏不好。
所有的,他都希望替父亲扛下来。
拒绝遗忘者
张静和杨荣至今还留在丽都。
一个月来,这两个来自定州不同村庄的女人相互扶持。她们的丈夫在一个工地,搭乘了一个航班。这亲切感让她们在丽都一直在一起。
她们告诉对方不能忘记。
在北京这一个月,两个人不想回老家,一个共同的理由是,没法面对孩子。
她们害怕别人的忘记。不断搜索网站。到现在,媒体上关于马航的新闻“门户网站上关于马航新闻的标题,一天比一天靠下,前两天,一条都没了”。
她们为此恐慌。
当黑匣子的消息开始出现,虽然她们已经不相信传出的“人活着”的有关信息,但毕竟,MH370的新闻又出现在媒体上了。
“有消息总是好的,要不然像是被世界抛弃了。”杨荣握着水杯说。
她想起刚刚知道丈夫在飞机上那一天。她哭晕,醒来只能听见电视里新闻播报的声音。
母亲心疼她,“关了电视睡会儿吧”。
“你别关!”杨荣一下子从床上挣起来,冲着母亲大喊。
除了消息还能有什么能让她们熬下去呢?张静说,时间后来就成了熬和守。
杨荣从3月11日每天都会去丽都。她喜欢往人堆里凑,听家属讨论。她和张静天天在一起互相倾诉。还能找谁说呢。“他不光是我老公,也是人家的儿子、侄子,和亲人说,大家都难受。”
夜里,两个人住在一起。分享彼此的记忆。沉默的时候,两个人在黑夜里抱着手机。一个用qq留言给老公,一个下载老公的照片。
有一天,张静家的亲戚给她打电话,“找人给赵朋算了一卦,说活着呢。”1990年出生的张静从不信这些,看到马航用巫术搜寻飞机时,她感到又气又可笑,可当时,一切能够靠近“赵朋活着”的信息,都让她感到宽心。
那几天,俩人的梦里,都出现了她们的丈夫,赵朋笑着和张静说,“我快回去了。”
杨荣为怎么也想不起王永强说了啥感到懊悔,“但脸可清楚了,也笑呢。”
以后怎么办?两个人没有什么头绪。她们两个人还是要一个结果。一个“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”结果。
她们靠等待这个结果撑下去。
现实者
刘佳妮选择了现实和未来。
给自己一条活路。这个90后的女孩说她是一个理性的姑娘。
刘佳妮的爷爷刘如生和奶奶鲍媛华在飞机上。2014年3月8日之后,刘佳妮代表整个家庭扛起驻守丽都的责任。
父亲刚到丽都就高烧不退。“他从未在我面前落泪”,这一个月,刘佳妮也没有当众哭过。
刘佳妮说,相比其他坚持认为亲人还活着的家属,她的态度并不乐观。或者说,家人从出发那刻起,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
几天后,刘佳妮将丈夫和父亲“赶”回了老家。“这边我盯着”。
除了开头的几天无人应答后,刘佳妮没再打电话给爷爷奶奶,“我有更重要的事。”刘佳妮说,每天,坐在会议室前排,她将马航的消息翻译给其他家属,在有人情绪失控时,她会走上前,拍拍肩膀,轻轻地握住他们的手。
旅行箱里,她带来了爷爷的画册,上面是他自创的“水墨葡萄”画派,还有他最喜欢画的麻雀,“两只小麻雀依偎在一起,一只睁着眼,一只眯着眼,就像他和小奶奶一样,每天形影不离,看着羡慕不已”。
安抚其他老人时,刘佳妮会恍惚觉得见到了爷爷奶奶。“我还没来得及为爷爷尽孝,我照顾其他爷爷奶奶,就像照顾自己的爷爷奶奶,他们看到了也一定会欣慰的”。
她警惕愤怒和悲伤的情绪侵蚀自己。唯一一次爆发是在3月24号。当所有哀嚎响起的时候,她变得神情恍惚。一个椅子飞过来,砸在她的肩膀上,她没有察觉。
第二天,父亲来了。在丽都饭店,隔着玻璃窗,刘佳妮看着父亲走下出租车。“他剃掉了所有的头发。”
之后,刘佳妮开始张罗报销的事情。她答应和老公出去走走。想家,想工作,想未来的生活。
她预订了回南京的机票。在家属的微信群里,她也很少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大家发言。
生活总要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