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梦溪著 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
自述可以“给史家做材料,给文学开生路”。中国当代学人刘梦溪的《七十述学》,可谓给中国现代文学增加了一份“可读又可信的传记”。
年近八轶的刘梦溪在《述学》终章之缘起篇写道,“不为写传,只是述学”,“自画影声,贤者不为”,“亦喜亦惧,无减无增,交卷而已”。感谢文史研究馆给他布置的这个学行小传之作业,让世人得以一览上世纪40年代以至本世纪初年此国此土的学人际遇。本书凡17章,除却附录,各章皆以两字称名。“发蒙”“进学”“大学”“学变”“感遇”“反正”“倒悬”“归趣”“入史”“学缘”“访学”“病课”“讲学”“宗经”“国学”“立敬”“缘起”,念之有珠玉金石之声、庄敬之感,围绕一个“学”字起承转合,予人震动、真趣、新知。
“发蒙”章开篇,“我是农家子,20世纪四十年代开始的那个年份……出生在吾国北方一个名不见图籍的小村庄。村子很小,只有十几户人家。没有特别的富人,也没有特别的穷人。户与户不是比邻而居,而是各营一地,自成院宅。我家在村子的东南,与各家拉开一二百米的距离。屋后是菜地,菜地周围有树木,几棵樱桃树和几棵李子树,记忆最深。”这里记述的是一个远去的中国,小村、溪、树、菜地,春天开满野花,儿时最初的经验与樱桃树、李子树成为他内心最温厚的记忆来源。
作者幼时跟父亲、叔公学习旧学,背诗,看古小说,中学沉浸于欧洲14至19世纪文学,大学专文艺理论。在五七干校期间,他以学人的态度精读单一的读物,汲取思想养料,而回忆旧时的阅读,一字一字写下往昔背诵过的诗文,“一种不可摧折的力量”把他从困厄中超拔出来。
及至中年出文入史,治学术思想与人物,研王国维、陈寅恪、马一浮,入明清,入宋学,入经学,办《中国文化》《世界汉学》,“汲古”,同时看见世界。感遇、交游,元气充沛,连“病”都可以是“课”,更因之清明喜悦,获致内在的自由。
与赵朴老的默对致意,与柳存仁的澳大利亚奇遇,与余英时的第一次晤面,都让人感佩。尤其与余先生,首次见面即通夜畅谈,之后住余宅三天三夜,及至送别,余先生以隽雅的书法写了三首送行诗,其一“卧隐林岩梦久寒,出山溪水自湍湍。如今况是烟波尽,不许人间弄钓竿。”题“梦溪道兄远道过访,论学评文,三年来未有此乐。今将别去,因书旧诗并略易一二字,以壮其行。”有寒梦,有湍溪,有人间的促膝欢对,有烟波尽处的惜别,如此让人钦羡的知遇之刻,似旧时月色,使展读此书的我,竟月欢悦非常,如在林泉间听见最初的声响。而先生之著述《红楼梦与百年中国》《中国现代学术要略》《中国现代文明的苍凉与自信》《中国文化的狂者精神》《陈宝箴和湖南新政》《陈寅恪的学说》《马一浮与国学》《现代学人的信仰》《陈寅恪论稿》……因这偶得的《述学》,让后学得以于湍溪之近切处窥见所由。(孟 潇)
《 人民日报海外版 》( 2019年08月08日 第 07 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