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陈茂智
凉粥溪,是家乡门前的一条小溪。
一到夏天,在溪边凉粥早已约定俗成。谁家的粥锅凉在什么地方也成为固定的模式,就是凉粥所筑的石窝似乎都已一成不变。
一条溪,展示各家的粥品,也透露出各家粮食丰歉的秘密。村里粥做得最好的是德容阿婆,她是村上看水员贵阿公的老伴。她对熬粥颇有讲究,一锅粥多少米多少水几乎常年不变,讲究的是熬粥的火候和过程。粥开了,她把稠的米汤和泡沫舀出来,再往锅里加水,盖上锅盖再熬,直到锅里的稀粥滚沸冲击锅盖,再退出柴火,如此反复几次,最后把原先舀出的粥膏混合进去,加水煮沸方可。这样做出来的稀粥米烂汤浓,清爽香甜,才算是真正的好粥。别家的稀粥或者因为火候不到,或者因为下的米少,经常水是水,米是米,粥汤能照出人影来,就像往隔夜的冷饭里直接加了瓢凉水。
各家的粥就是各家的日子。粥稠的,日子过得殷实,米缸里的口粮应该能够把一家人的生活维持;粥稀的,日子过得恓惶,硬挺着也要把日子勉强过下去。村子里唯一不在溪边凉粥的,只有德祥一家。德祥在外工作,有稳定的工资收入。据他女儿讲,他们家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米饭。他们家的生活虽然让人艳羡,但因为凉粥溪见不到他们,凉粥溪里没有他家的粥锅,所以他家似乎在村里已不存在了。
村人劳作归来,洗了手脚擦了脸顺便就把凉好的粥带回家。也有不带的,干脆从家里带了碗筷直接就在溪边喝粥。队长神恩是从不把粥锅提回去,喜欢坐在溪边石板上喝粥的一个人。他嘴巴大、喉咙大,能把出工的哨子吹得不断线地响,也能把一海碗没凉好的粥嘴巴只转一个圈就喝个精光。
贵阿公也习惯坐在溪边喝粥,但他却讲究。每次出来喝粥,必有两个碗,一个碗装菜,一个碗盛粥。碗里的菜很简单,几个泡椒几根酸豆角而已。贵阿公耐心好,细细喝一口粥,然后夹一筷子菜,粥喝得有滋有味,菜也吃得有滋有味。每次看到贵阿公喝粥,我都要故意从他旁边走过去,他看见我总要夹点泡菜给我吃。泡菜香脆酸辣,至今想起还忍不住吞口水。
有一年夏天,正是稻谷扬花的时节,我和两个小伙伴为了捉溪里的鱼,扯开桥洞把溪水拦腰截断全放进河里。正在给稻田放水的贵阿公恼怒得不行,说:“稻子扬花灌浆正缺水,你们却断了水捉鱼,怕是成心要让一村的人连稀粥都喝不上!”他一路追过来,拎着我的耳朵把我往家里拖。幸好母亲不在家,要不,一顿“竹笋炒肉”是少不了的。
我上初中的那一年,土地承包到户。夏收之后,村里家家都吃上了白米饭。从那时起,到溪边来凉粥的人逐渐少了。只有贵阿公还常到溪边凉粥,他和德容阿婆喜欢喝粥。每次从学校回来见到他,他都叫我跟他一起排坐在溪边。他还是喜欢慢腾腾有滋有味地喝粥,而我喜欢的还是用他家的泡菜和泡菜炒的腊鱼下饭。
如今,贵阿公、队长神恩等一帮老人早已作古,村庄也日渐冷清。那条溪还在,全村人聚在溪边凉粥喝粥的场景仍历历在目。
编者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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